郑庭炳看了看自己鱼竿上空荡荡的鱼钩,又看了看左重手里的鱼,无奈地叹了口气,同时问了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慎终啊,你是不是知道真正的谈判地点了,不然以你的脾气,断然不会如此怠惰。”

    对于左重,郑庭炳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,对方固然心狠手辣,但在工作上一贯尽心尽力。

    左重笑了两声没有作答,再次将鱼饵挂在鱼钩上放回水中,然后看着波涛翻涌的黄浦江反问郑庭炳。

    “老郑啊,若你是猎人,看见自家的猎犬靠近一处险地,会是什么反应?”

    “赶走。”

    郑庭炳回答的很干脆,猎犬是猎人的“工具”,万一误入险地,这对猎人而言是种损失。

    “好,换个问题,你在那处险地里藏了一批财宝,猎犬再次靠近,你又待如何?”左重紧接着又问。

    这回郑庭炳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仔细想了想,一是考虑问题本身,二是思考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,良久后他缓缓开口。

    “两种选择,如果猎犬是故意而为,我会选择将它杀掉,如果不是故意,我会用铁链将它锁起来,以免有人因为猎犬觉察财宝的存在。”

    左重听到这个回答,满意地点点头,但还是没有正面回应第一个问题,只是神秘一笑并用郑庭炳自己的话搪塞起对方。

    “老郑啊,偷得浮生半日闲,既然来消遣就不要再想工作了,咱们继续钓鱼。”

    归有光要是在场,便会明白什么叫做“有时候没有消息等于有消息”。

    先前左重一直在为寻找日犹谈判地点而烦恼,军统为此投入了大量情报人员却一无所获,直到上次他想到了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这几个字。

    大迫通贞故弄玄虚,把“严格保密”的城郊兵站作为陷阱,那么对方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,将真正的谈判地点设在明面上的“陷阱”哈同花园呢。

    驻扎在哈同花园附近的日军装备了大功率电台,一个中队的鬼子就算再精锐也不该配备如此昂贵的设备,日本人还没阔绰到这个地步,除非这支日军需要远距离通讯,比如跟东京。

    但这些仅仅是猜测,缺乏确凿的证据,左重只能唤醒铜锁前去侦查,结果真的查出了问题。

    如果将哈同花园看成险地,日犹谈判代表看成财宝,铜锁看成猎犬,铜锁失去联络恰好印证了郑庭炳的那句将猎犬锁起来。

    不同的是哈同花园里没有财宝,有的是军统此行最重要的目标,故而日本人才这么紧张。

    数小时前,公共租界哈同花园。

    这座曾经富丽堂皇的私家园林变得残破无比,荒草丛生,但其中一栋小楼今日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,不仅周围地面被清扫干净,就连门窗都修缮一新。

    小楼外,几个日本陆军士兵持枪站立,警惕地看向四周,距士兵不远处,两名身穿九八式上等兵军服的男子边走边聊。

    “安江君,密谈所用的文书都准备好了吧?”

    “哈依,犬冢君请放心,我已经让人整理完毕。”

    “吆西,与犹大人的谈判必须谨慎,这些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狡猾,密约条文需要认真斟酌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,但现在枪在我们的手中,犹大人只有允或不允。”

    其中一人引用了马关谈判时,日本谈判代表对前清谈判代表说过的一句话,语气之中带着傲慢和戾气。

    另一个男子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,虽然对方说的不错,可用这种心态参与谈判,很容易引发争端。

    于是乎,后者连忙提醒前者:“安江君,我希望你能明白,此事事关帝国命运和陆军未来数十年的利益,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,大迫机关长才会派人冒充你我,假若因为你的原因造成谈判破裂,引得东京震怒,你在军中的前途将会毁于一旦。”

    前者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,随后两人一同走进小楼,认真检查起楼内的陈设,还不时指出不足之处。

    面对他们指出的疏漏,负责布置会场的日军军官不断鞠躬致歉,两个上等兵命令军官,这在等级森严的日军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
    显然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日方谈判代表,跟长谷良介猜测的一样,城郊兵站里的“犬冢惟重”和“安江仙弘”不过是西贝货,作用是释放假情报,吸引国府特工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大迫通贞算是把实则虚之,虚则实之这套玩明白了,哈同花园看似是陷阱,实则是真正的会场,兵站看似是会场,其实是陷阱。

    若没有长谷良介和地下党的提醒,军统很有可能一头撞到铁板上,当然这是没有左重的情况下,这个时空的军统在情报搜集和行动上有着完善的流程,不会轻易上当。

    检查完会场,犬冢惟重看看手表,抬头对安江仙弘说道:“安江君,时间差不多了,你我该去迎接犹大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哈依。”安江仙弘恭敬回道,脚下跟随对方往门口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一艘停泊在黄浦江的邮轮上下来了一群白人,这些人换乘数艘汽艇沿着苏城河逆流而上,开了一段距离后上岸登车直接开进了哈同花园。

    比起日本人,犹大人的狡猾不遑多让,这些天他们一直吃住在船上,随时准备开溜,这或许是数千年来被一次次清算养成的习惯。

    身材微胖,戴着一副眼镜的犹大谈判代表考夫曼走下轿车,立即笑吟吟的向犬冢惟重和安江仙弘伸出右手,表情极尽讨好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螨洲的犹大人,考夫曼很清楚日军的战斗力,在他想来,只要有了日本人的全力支持,犹大人数千年来的建国梦想必将得以实现。

    至于民国人,虽然他很感激对方为犹大民族做过的一切,但生意就是生意,从来不以道德和人的良心为转移。

    寒暄了一番,犬冢惟重带着众人走向会场,不想花园大门处突然传来了喧哗和枪支上膛声,做贼心虚的犹大人顿时吓得汗流浃背。

    自从沪上报纸公开了日犹密谈,他们就在担心国府特工找上门来,军统这些年做的事情,犹大人也略知一二,害怕是必然的。

    安江仙弘见状面露轻蔑,转头对犬冢建议:“犬冢君,您与考夫曼先生先行去会场,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。”

    犬冢惟重颔首,笑着与考夫曼一行人走进小楼,安江仙弘则带领一队日军气势汹汹地扑向大门,准备给闹事者一个深刻的教训。

    哈同花园大门外,守门的鬼子陆军士兵被十几名海军特别陆战队士兵团团围住,双方用激烈的语言互相问候,火药味越来越浓,围观的百姓看到这幕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“八嘎呀路~你们这群马鹿立刻让开,我们要进去搜查抵抗分子!”领头的陆战队少佐弹着舌头骂道,表情十分凶狠。

    听见此人标准的大阪口音,陆军士兵们有些胆怯,在日军内部,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关西人。

    从上个世纪开始,来自关西的暴力组织迅速发展,甚至渗透到了军中,这些人行事无所顾忌,常常用留在本土的家人威胁其他士兵。

    哪怕是基层军官,也不敢用对待普通士兵的态度去对待对方,毕竟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军队,总有退役的时候。

    陆军士兵一犹豫,陆战队员趁机突破阻拦,骂人的陆战队少佐昂首跨入大门,与前来查看情况的安江仙弘迎头撞上,两人立马对视了一眼。

    安江仙弘抬头看着高自己一头的海军马鹿,心中暗骂愚蠢的大块头,脚尖不动声色地垫了垫,试图减少两者的身高差距,同时嘴里呵斥道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陆军的地方,难道海军要发动兵变吗,可惜你们的战舰无法在陆地行驶。”

    陆战队少佐也不客气,居高临下讽刺道:“以下克上是陆军擅长的事情,让开,区区上等兵,不要妨碍吾等执行公务,莫非陆军要袒护抵抗分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!”

    安江仙弘气结,不祥事件一出,陆军的风评确实变得不堪,但此人竟敢公然嘲讽帝国勇士,真是欺人太甚。

    他不甘示弱地回瞪对方,向前走了一步:“此地只有蝗军士兵,没有抵抗分子,请速速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哦?是吗?”

    陆战队少佐冷笑,贴近安江仙弘小声道:“你是犬冢惟重还是安江仙弘,犹大人也在里面吧。”

    安江仙弘眼睛猛地睁大,右手就想往配枪伸去,但胳膊刚刚抬起就被对方牢牢抓住,接着耳中又听到了一段话。

    “与犹大人谈判是帝国高层的决定,海军无权置喙,不过我们必须旁听,确保海军的利益不受损失。”

    少佐的语气不容拒绝,一旁的陆战队士兵也靠了过来,部分人的手还放到了扳机上,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海军的决心。

    安江仙弘如释重负,不是敌人就好,海军想要旁听也不算过分,表面上他冷着脸朝对方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你的手碟,我需要向海军司令部核实你们的身份,而且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,明白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少佐笑了笑,裂开上衣口袋掏出手碟递了过去,然后示意手下退后。

    见海军方面退步,安江仙弘也不啰嗦,拿着手碟快步返回小楼,将门外发生的事情通报给了犬冢惟重。

    犬冢认真翻看了一遍手碟,没看出什么问题,随手拿起电话接通沪上海军司令部,报出了少佐的名字并询问对方在外执行何种任务。

    海军司令部的回复非常傲慢,很直白地告诉犬冢,少佐执行的是海军高层的命令,让犬冢少管闲事。

    咬牙切齿的犬冢将话筒重重放了回去,他最讨厌海军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,陆军才是帝国的基石,想完他接通了另一个号码。

    “莫西莫西,是大迫机关长吗,海军司令部派人前来要求旁听。”

    “哈依,我已经核实了身份。”

    “明白,我会盯紧这些海军马鹿。”

    电话另一头,大迫匆忙结束了通话,犬冢惟重对安江仙弘点点头,对方立即转身走出会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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