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彻错愕的看向太子,想要在太子眼中找到退意,可却一丝都找不到,

只有绝意。

父子在某种程度上一样,

刘彻想要权力,想要面子,想要名声,

全都想要。

刘据想保护卫家,保护东宫,保护万民,

他也都想要。

太子据知道,什么都不要,才能全都要,

所以,他什么都不要了,命也不要了。

盯着刘据的眼睛,刘彻眼中反而逐渐现出恐惧!

本以为长生之后,就什么都不需要了,

可现在还没长生呢!

试想一下,太子据死了会发生什么!

最直接的,刘彻需要钱,需要太子据名下的科馆给他搞钱!

可若是太子据自杀,将再无科馆!

此时君臣之情颇有古风,也更加纯粹,

主辱臣死,主死臣从。

科馆窦丰、田千秋等人,皆可随太子死!

没了这些人,还能叫什么科馆?

看向卫子夫,又看向卫青,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浓浓的恨意,

太子自杀,

卫家不是反,就是死,

泰山封禅时,若是把皇后、太子、大将军都逼死、逼反,

刘彻相当于被钉上了耻辱柱!

刘彻是要弃掉太子,弃掉卫家,可他还想留着霍家两兄弟,有了霍去病、霍光主武文,刘彻又能为所欲为,

当然,太子活着,以太子逼二霍效力尚有可能,太子若死,二霍与刘彻只有死仇!

刘彻挟着刘据,架住卫家、东宫、科馆。

刘据不要命,再反把刘彻架起。

互相都架住了,如果没有一道巨大的外力打破僵局,这局面就卡死在这了!

刘彻猛地发现,

太子要是不陪着自己玩了,这台子就塌了!

看向司马迁,

司马迁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简牍,看样子又要开写;

看向汲黯,

汲黯脸色阴沉,正在酝酿台词;

看向东方朔,

东方朔眉头紧锁,在肚子里翻着骚招。

他们仨光是站在那,就感觉强得离谱!

若不是挟着太子,

史官,谏官,滑稽的三人组合技早就来了!

刘彻在心里怒骂,

都是白眼狼!

吃着朕的俸禄,却要和朕作对!

越是如此,刘彻对太子越是恐惧,万民百官拥护,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?!

刘彻攥紧拳头,似要狠狠攥住权力般,

没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服软,

“可以。”

“嗯。”

刘据也不用刘彻下什么保证,

反正便宜老爹失言,我就自杀。

都是顶级的棋手,能算得清得失。

叫人把周围收拾好,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封禅大礼延迟了半个时辰举行,

来时如山倒,去时如抽丝,

太子据又是生生把濒临崩盘的局面拉了回来!

同时又狠狠敲了极度膨胀的刘彻一棍子,

地球离了谁都能转,

大汉没了太子,可真转不动了!

刘彻要完成的事,难度系数极高,

既要废掉太子,还要保存下东宫势力,又不能杀了太子。

原本一切都该是那么美好,虽说卫青、霍去病、霍光都是太子据租借给父皇的,但租借个几十年没问题,

只要小猪好好的,小熊愿意默默付出,给其父增添更加巨大的功业,

可刘彻就是不愿意松手,

父子二人,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。

刘彻以大汉为自己的所有物,寻长生,行封禅,花钱如流水,

而最大的反对力量,就是眼前的太子。

不换掉太子,刘彻就寻不了长生。

选择有些艰难,但刘彻做得痛快,他选择极致的权力,不要儿子了。

祭礼起,

先是孔安国作为儒生代表,上前说了一大堆冗长瞌睡的话。

另一侧的桑弘羊怒视孔安国,他总算明白了!何以此番封禅,规模花费要比始皇帝那次多这么多!

原来都是此人在背后推动!

打仗是项目,出海是项目,没想到,封禅也能做成项目!

只不过,这个项目受益的只有刘彻和孔安国!

百官都不是傻子,孔安国一出,他们都暗中碰肘踢履,

中山靖王之子刘屈氂与光武帝先祖刘买,两位汉室宗亲,暗中互换了一个眼神。

汉家江山,也有汉室宗亲的一份!

他们也受不了刘彻一个人狠造!

刘买早就与刘屈氂私下谈过,此番若是能扶立太子,便是从龙之功,

刘屈氂问刘买,若是失败了呢。

刘买反问,失败了,那还能比你爹惨吗?

刘屈氂沉默。

他们身份特殊,再惨也不会比刘彻时代的诸侯王更惨了。身为京城仅两股的汉室余脉,他俩的选择,会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力量!

孔安国行毕。

温润英俊的中年男人从官列中走出。

司马相如向前一步。

刘彻浑身一紧,看过去,

司马相如面带微笑,

声如清风,不疾不徐,

“微臣作封禅赋一篇,特为陛下增彩。”

听到这话,刘彻暗松口气,

“哈哈,朕也好久没听你作赋了,现在也合时宜,来吧!”

“是,陛下。”

司马相如为天下辞宗,辞赋功底在整个华夏历史中都能站在最前,

与东方朔不同,东方朔是被安排成滑稽的能臣,司马相如则是被安排成官员的诗人,

年少时,以上林赋得刘彻赏识,一朝登天。

入官后,以一篇长门赋,把幽在长门宫数年的陈阿娇,给放了出来。

现在的这篇封禅赋,将至化境,

这是他能做的,也是他最擅长的,

司马相如深情的看了太子据一眼,

此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

轻轻闭上眼睛,司马相如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,看客们都不由屏住呼吸,

司马相如静了,与周围一草一木都融在一起,与此景中,毫不突兀,或者说,他就是画中人。

再睁开眼,司马相如望向司马迁,

“太史大人,请下笔。”

司马迁反应过来,忙跪下,把简牍平铺在膝上,悬笔刀等待。

“伊上古之初肇,自昊穹兮生民。

历撰列辟,以迄于秦。率迩者踵武,逖听者风声。”

张开双臂,开口便气象浩大,比当日秋游时刘彻所作,不知道高了多少个级别!

宗师,这是真正的宗师!

望向司马相如,刘彻眼中露出惜才的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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