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屋子,不能用乱来形容,得用很乱,非常乱,乱的跟个垃圾场一样。

    这样才能更生动的表达。

    只不过这些垃圾,都是电子垃圾,因为没有人给他归类,东一堆,西一堆,才显得特别的凌乱。

    而再加上垃圾堆中的这个人,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,胡子也不修边幅,整个人又是诡异的趴着工作,周围全都是东倒西歪的电子垃圾,一看就是从废品电器或者二手的电子产品中拆出来的零配件,看起来要多糟糕有多糟糕。

    再总结起来,就只剩下两个字:邋遢。

    但这并非是让陆阳震惊的原因。

    陆阳见过世面,重生前那些某音上面的所谓大师,个个都不修边幅,头发凌乱,胡子邋遢。

    好像不这样,就不配称之为大师。

    若只是看到这种情况,陆阳当然不会震惊,他震惊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冠军哥。

    而再想想以前的冠军哥,虽然帅不及冠希哥,但是也是属于痞帅痞帅的那种帅哥,加上个子高挑,衣衫整齐,戴上金丝眼镜,妥妥的衣冠禽兽,属于少妇们都极为迷恋的那种类型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的冠军哥……

    陆阳下意识的惊呼出声:“你的腿?”

    眼前的冠军哥,双腿很明显有问题,虽然有裤腿掩盖着,但是露出来的部分,很明显要比正常成年男子的小很多,且毫无光泽,又皱巴巴的,看起来跟个缩了水的木乃伊似的,要这还看不出来问题,那陆阳的这双眼睛也没必要要了。

    他脑子里面闪过一道晴空霹雳。

    这他妈双腿残疾啊!

    谁干的?

    正在埋头干活的邋遢男子,茫然的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当他发现大门已打开,门口的陆阳正吃惊的看着他时。

    整个人畏惧的往电子垃圾堆里一数,差点没把头埋进去,双手抱住道:“别打我,我错了,再也不干这一行了,这里没有录像机,也没有录像带,不……不信你们搜。”

    他好像以前经常挨打,都形成了条件反射。

    陆阳脸上露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,也不知道自己该退还是该进,想了想,还是只站在了原地,又往后挥了挥手,示意龚平安还有魏舒姐这对小夫妻先不要进来。

    给多点人家心里准备的事情。

    时间就这样过去大概有一两分钟,冠军哥双手抱头,经历了起初的畏惧以后,发现没有人来打他,终于鼓起勇气,偷偷的往陆阳这边用眼神瞄了瞄。

    再又一次瞄了瞄。

    第三次,瞄了瞄,才终于看清楚了,慌忙的用双手撑地,让自己的上半身尽量笔直。

    把头发也捋了捋。

    把皱巴巴的衣服也扯了扯。

    咳嗦一声,侧着身体对着陆阳,看着眼前的空气道:“原来是你啊!刚才曼妮那丫头哭的惨兮兮的往后门跑了,我还以为是哪个坏人打上了门来,咳咳,陆老板你别来无恙,让你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他即使现在已经是残疾人,也颓废的生活了一段时间,但是当面对的是熟人的时候,他还是想尽量让自己显得更有自信一些。

    不想让人家看他过的不好,即使这是在掩耳盗铃。

    陆阳摇摇头:“我来看看你,没有想到曼妮她也在这里,反倒吓到了她,这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既然人家不愿意接受他的同情,那他也就不说什么同情的话。

    如果真的想说。

    不用再另问,待会儿自己也能知道,这两条腿到底是怎么断的。

    果然,见到陆阳揭过了追问他腿是怎么断的这一茬,没有再掀他的伤疤,冠军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。

    振作起来道:“贵客临门,请坐,快快请坐!”

    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清空了身体旁边不远的一条凳子,然后费力的往陆阳这边推了推。

    示意陆阳坐它。

    可这已经是极限了,想要再给贵客倒杯茶水什么的,却是万万办不到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很生气,扯着嗓子往后门的方向道:“曼尼,杜曼尼,死丫头,躲哪里去了?赶紧出来给贵客倒茶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。

    门后“啪”的一声,也不知道是扫帚倒了,还是某人不小心撞到了墙。

    过了大概有十几秒钟。

    又是一声“咔嚓”,后门终于被扭开,伸进来一颗灰头土脸的小脑袋。

    杜曼妮双手使劲的在围裙上搓了又搓,不敢抬起头来看陆阳。

    小猫似的,踮起脚尖,走到墙角,从电子垃圾堆里摸出了一只开水壶。

    可她双目茫然,四顾,却发现,没有一个合适的杯子。

    着急的差点想哭。

    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,从自己的围裙兜里面,掏出了自己往常过来用来喝水的搪瓷杯。

    这个杯子,她每天都带在身上,过来的时候,不敢有一次不带上它。

    因为就像她刚才,在准备给陆阳倒茶的时候,茫然的表情一样,找不到一只合适的杯子。

    但这样好像还是有点失礼,她想了一下,刚准备用围裙擦一擦杯口,但又嫌围裙太脏,最后把围裙掀开,露出里面的旧棉袄,又把旧棉袄掀开一角,露出穿在里面的内衣。

    看这样子,是准备扯出内衣一角,来把搪瓷杯杯口上自己喝水时留下的印记给擦掉。

    这一连续的操作,看着陆阳眼皮子直跳。

    “好了,别擦了,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他都不嫌弃了。

    杜曼妮只好放弃了接下来的动作,继续低着头,弓着腰,打开开水壶塞子,往搪瓷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热水。

    双手捧着,又低着头,走到陆阳跟前。

    陆阳看到这个眼前,与一年前相比,憔悴了许多,连双手也粗糙了许多的姑娘。

    心中微微一叹。

    伸出双手,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搪瓷杯。

    “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刚落,“刷刷刷”,眼前的姑娘又开始掉起眼泪来。

    让陆阳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:不是,我没始乱终弃啊,你哭什么?

    好委屈的样子。

    杜曼妮抬起手,擦干净了从眼角一直流到脸上像珍珠一样串起来的泪珠。

    又一次的捂着脸,别过头,转过了身去。

    这个样子肯定很丑,她不想让眼前这个陆老板看到她这个样子。

    而矮了他们俩一截,趴着双手撑地,才能让自己的身体直立起来冠军哥,也这时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他看了看陆阳,又看了看泪珠子好像不要钱一样的杜曼妮。

    好嘛,有情况!

    他肚子里面琢磨了一下,然后看着正在喝水的陆阳道:“陆老板,我首先得解释一下,曼尼这丫头她不住这里,她只是看我可怜,你瞧瞧我这双腿,断了,骨头渣子都碎里面了,一个彻底的废人,我现在连生活都无法自理,若不是曼妮这丫头,她看我可怜,过来帮我做饭,偶尔再洗洗衣服,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去死了,她是个好人,也是个好姑娘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腿,又撩起了裤腿。

    果然,藏在里面的脚裸往上的部分,已经萎缩了更严重了。

    陆阳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首先,有些莫名其妙,很不明白这眼前的冠军哥,为什么要把杜曼尼这姑娘单独拎出来说。

    还有,她是不是个好姑娘,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?

    虽然从心底来讲,陆阳确实也挺好奇,这俩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,是同居呢?还是同居呢?还是同居了呢???

    好吧,既然没有,那问题解决了。

    再来说说这腿,看起来是真有点吓人,而且继续如果这样萎缩下去,得不到护理,或者治疗,很可能还会影响到这具身体的上半身。

    比如,某一天夜里,冠军哥会突然发高烧,又没有个人在身边照顾,及时发现,等到早上,可能整个人都凉了,连身体也都会硬了。

    直接就没救了。

    陆阳语重心长的道:“你这双腿,最好是去医院看看,即使治疗不好,也要多晒晒太阳,不能天天这样待在家里,尤其是你这屋子的卫生条件堪忧,细菌滋生,你要知道,它很可能会突然就要了你的命。”

    “那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冠军哥完全一脸的都不在乎,潇洒的道:“其实我早就想死了,只是一直自己下不去手,也鼓不起勇气,如果这双腿,它真能要了我的命,那就让它来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,又一脸咬牙切齿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

    双目之中,满是仇恨。

    杜曼妮捂着脸,哭着道:“都是我的错,是我害了你,也害了疤哥,呜呜呜呜呜呜。”

    哭着哭着,她蹲了下来,双手捂着脸,把头埋在了双腿之间。

    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而不去想那些曾经让自己恐惧,颤栗,浑身发抖,如同噩梦一样的事情。

    冠军哥也仿佛被杜曼妮勾起了伤心事,但他到底还是个男人,不可能将锅全部甩给女人。

    忍住心底的悲痛,反过来安慰她道:“不怪你,真不怪你,你当初是在替我做事,我有理由,也有义务,保证你的人生安全。”

    说完自嘲一笑:“其实都怪我自己,是我太天真,也太想当然的,以为道上人同样也得守规矩,守原则,可原则他妈是个屁,规矩他妈也是个屁,所谓的协议,是用来撕掉的,所有的义气,是用来背叛的,我他妈自己蠢,明明已经都撕破脸皮,却还在想忍一忍,再忍一忍,大家都是为了挣钱,何必斗个你死我活?”

    “可他妈人家就是想让我死啊!”

    “人家根本就没想过和解!”

    “你看看我这双腿,从膝盖截一锤又一锤,用铁锤生生把里面的骨头全部敲碎,如果不是我命硬,挺过来了,恐怕早就已经被丢进了黄浦江喂鱼。”

    歇斯底里的发泄了一通。

    冠军哥此时已经是鼻涕眼泪一大把,他有些悔不当初的道:“我是真该死啊,自己废了,也就废了,只是可惜的小八,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,盗版录像机,盗版磁带,这门生意他虽然也有份,但主事的人是我,对方要找的也是我,他只需要宣布退出就行,或者什么都不需要做,找个理由像其他人一样溜回老家也行,有这些年挣的钱,说不定还能混个一辈子衣食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可小八他偏不,他用他的这条命,换了对方所有人,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着的,连盗版磁带市场,在申城也彻底的被打没了,也就是我,当时只剩下来半条命,也彻底的成了废人,才没被抓进去关起来。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他薅起了自己的头发,由此可知,他此刻心里到底有多痛。

    但没有人帮他。

    已经发生过的事情,也没有人能改变的它。

    陆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。

    他想了一下,斟酌后道:“要不,你们离开这里吧?离开这个伤心地。”

    冠军哥立马停止的薅自己头发。

    杜曼妮也哭着哭着声音小起来。

    他们当然想走,可是一个双腿残疾,前几年挣的钱,一部分用来治疗腿伤,一部分用来上下打点,本来想救救小八,看看能不能最好是不要吃枪子,哪怕是判个无期也行,可是最终还是钱花了,但是人也没了。

    一个是想报恩,但是又因为得罪人了,连茶楼的工作也丢了,那些失去地下盗版磁带生意这条挣钱门路的混子们,想尽千方百计的来找他们两的麻烦,若不是她,还有他,都在市局挂了号,混混们也都被特意的叫过去警告过一番,不敢做的太过分,恐怕他们俩都不一定能活的到今天。

    陆阳见他们俩的目光,好像不是不情愿,而是很期待的样子,于是就又干脆把自己刚才想到的都说了出来:“冠军哥,你是个人才,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,如果你真的想离开申城,换一片新天地生活的话,我可以帮助你,甚至你的腿伤我也可以尽力帮你治疗不一定能让它恢复到走路,至少不让它累积你的生命,让你今后的生命质量能够呈直线上升。”

    不等冠军哥张嘴。

    陆阳又接着道:“当然,这样也是有代价的,我是个生意人,不会做亏本的买卖,如果你选择让我帮你,那你今后就得要为我工作,我准备筹备开一家电子厂,具体做什么,到时候咱们可以再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而你……”

    陆阳又看向杜曼妮:“你接人待物不错,适合干公关,若是也想离开这里,换个地方生活,我可以给你一份新工作。”

    杜曼妮也张了张嘴。

    陆阳又抬起手来,示意她先别说话。

    “不用急着回答我,也不用急着答应,或者拒绝,我还会在申城逗留一段时间,你们好好想一想,想清楚了。再来告诉我答案,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离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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