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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场热热闹闹的贺寿加诗会,最后演变上二女共嫁一夫的订婚,无论如何作想,哪怕不是美谈一桩,也是惊世之事。

    需知整个过程一波三折,实乃少见,要不了多久,甚至不到明天,这事便要自景王府上传出,遍及半座京城。

    至于景王,大喜临头之下,一时承受不住冲击,便身体抱恙,由王妃搀扶着回到了内院里歇息。

    而陈易和大小殷三人,自然也是在内院之中,殷惟郢在得知父王无恙,不过是动了些肝火之后,缓缓松开一口气,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。

    “这事…就算结了?”殷惟郢不可思议地自语道。

    陈易反笑道:“他还没给我敬茶。”

    女冠慌地扫了他一眼,柔荑攥着,眸里丢不开的紧张。

    陈易缓和下来道:

    “看在你的面上,尽量客气些无妨,不过订婚之时,岳丈给女婿敬茶也是应有之事”

    按大虞订婚的礼俗,岳丈与女婿是要相互敬茶敬酒。

    殷惟郢松了口气,放下心来的她,嗔怪道:“你不必如此吓我,你不吓我,我都照样怕你。”

    仙姑话音清净,这嗔怪的模样,好似水波轻轻荡漾,特别是她侧眸扫过来的时候,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数落,当真动人心魄。

    陈易正想说什么,便见王妃缓步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王妃来到三人面前停住,而后深深地看了陈易一眼,扫过殷惟郢时笑了下,接着又看向了殷听雪。

    “这便是…襄王女吧。”王妃端详着殷听雪的面貌,而后道:“太后娘娘跟我提到过她,果真是个美人胚子,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,若是可以,倒真想你给我当个女儿。”

    殷听雪腼腆地笑了下,轻声道:

    “好久不见了,李姨。”

    王妃怔愣了下,她稍稍侧过脸眨了眨眼睛,像是在思索哪里见过殷听雪。

    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王妃不愿落人面子,正准备转头一笑,来句原来是你。

    可这时候,殷听雪却率先问道:

    “李姨你…不认得我了吗?”

    王妃有些尴尬,可话说到这份上了,也只好承认道:

    “人老了,记性太差,按理来说应是认得的才对,算了,不说这些了,说回陈千户。”

    跟殷听雪的这番交谈不过小小的插曲,王妃的目光落回到陈易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早闻陈千户大名,上一回我进宫中,太后娘娘可是多次提到你,如今一看果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,想来也是佳婿无疑。”

    陈易便拱手道:

    “王妃谬赞了,如今与惟郢订婚,过去之事从此以后一笔带过可好?”

    “求之不得,求之不得,说起来王爷虽然对你多有怨恨,可内里也是对你敬之有加,而我这妇道人家看来,除了你以外,京中再无良人可托。”

    王妃如今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,越看越顺眼的味道,她转过头,看向殷惟郢低声叮嘱道:

    “成婚之后,你虽是为太华神女,但也要待人家好些才是,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相敬如宾,哪怕床头打架床尾合,都好过相敬如宾。

    所谓相敬如宾,是给别人看的,在别人看来你们夫妻之间有礼节,可私底下,最好还是亲近一些,不要一心想着修仙得道。”

    王妃的连番话语,殷惟郢都面色如常,让人不知她听进去了,还是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待王妃走后,回去照顾景王之时,殷惟郢仍维持着仙姑的姿仪,她淡淡道:

    “你可想逛逛王府?”

    她显露出这副淡薄出尘的模样时,陈易是极想让她翻白眼的。

    按捺住掐她腰肢的冲动,陈易道:

    “那就随便走走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如何不答应,她点了点头,捧着拂尘领在了前面,而陈易牵着小狐狸的手跟在后头。

    天上垂着皎皎明月,水波似的荡漾,鳞次栉比的院落与园林成泛着微光,文人仕女们来来往往,或青或黄的衣裳交替轮换,天风微寒,不远处的湖面冒着毛绒绒的亮芒。

    女冠说是走走,也就真的走走,一路见什么亭台楼阁、石雕玉栏,只是带着陈易和殷听雪走上一圈,既不多做停留,也不开口介绍,光留着陈易四处张望,根本不像殷听雪带他逛襄王府时候一般。

    绕了不知多久,便终于停了下来,三人在一处水榭中落脚,檐角轻翘,青瓦层叠,檀木的栏杆围着两侧,榭上有石桌,水榭的视野开阔,鳞光斑驳的湖面可尽收眼底,冷月衬着湖面,而转过脸可见不远处的院子,这座水榭离殷惟郢的闺院很近。

    陈易坐在石桌边上,如今订婚一事,并非虚言,哪怕景王想要反悔,可到最后还是落的还是景王的面子,而且景王也拦不住殷惟郢,最后也是哑巴吃黄连,唯一的可能便是陈易也反悔,只是事都到了这种地步,反悔可就太畜生了。

    至于太后的赐婚,陈易根本就没放在过心上,

    而既然殷惟郢想嫁给自己为妻,那么就让她嫁吧,反正都一样。

    心中随意地想着,陈易侧头看向女冠,她就静静坐着,而小狐狸则是双手放到膝盖上,二女都很安静。

    美人相伴,陈易心也宁静了些。

    三人静静在湖畔边坐了好一会,期间什么也不说,可赏着湖景,心头泌着凉意,什么焦躁不安都随之远去,细雪自远远的天边落了过来。

    白茫茫的斑点落在湖面,顷刻既化,涟漪荡漾,微波一圈推着另一圈,若说少女像是顷刻花那般,那么女冠便是着雪下的涟漪潋滟,波光明净。

    二女坐在一旁,哪怕是不看她们,陈易心头都如同流过湍湍清水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后,陈易开口了:

    “那时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?”

    殷惟郢微侧眸来,嘴唇抿住,像是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而殷听雪看见,便帮着稍稍解围道:

    “话说惟郢姐…为什么把我给带上了?”

    之所以这样一问,一是帮殷惟郢解围,二是小狐狸自己也是心有困惑,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这订婚。

    小殷问话,大殷没那么紧张,她缓解了些无明畏惧,曼声道:

    “你给我举孝廉,我顺水推舟给你举一回。”

    殷听雪意外地眨了眨眼睛,她本能地觉得,女冠没说真话。

    瞧着她耳朵似动非动,殷惟郢就心慌,她转过脸,便见陈易意味深长地问:“哦?真的吗?”

    殷惟郢脸蛋滞涩一下,最后泄气般说道:

    “我…我怕你临了改口不答应,就把她给带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知道你没安好心。”

    陈易嗤笑了一句,不过温柔地抚摸起她飞瀑似的秀发。

    他一触碰,殷惟郢敏感地缩了下,但没有挪开。

    陈易挽起她的发梢,在手里缓缓梳理着,想了好一会后道:

    “真要嫁给我?”

    殷惟郢听到后,以为他不乐意,转过脸紧张道:

    “你…你非要我给你当一辈子鼎炉么?”

    陈易愣了愣,明白她误会了,反笑起来道:

    “难道做了妻就不是鼎炉了么?”

    殷惟郢脸色微微泛白,她知道陈易不会这样放过自己,暗暗苦涩。

    所谓是妻是妾,说到头来,不也还是他的女人,也得任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,这种无法无天的人连太后都敢顶撞,又何况是妻比妾贵的世俗之见。

    冷月在前,波光碎影,殷惟郢眸光黯淡下来,忙活半天,踌躇许久,到最后也是照样的结果,没有变化,真让人无力。

    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湖水,看着细雪融入水中,好半晌才幽幽一句:

    “我便是怎么样,你都不喜欢,若你不喜欢,又何必吊着我,早说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挺喜欢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停了下,瞳孔微缩,有些滞涩地把脑袋转了过去。

    陈易没有看她,仍然温顺地梳理她的秀发,良久后道:

    “我先前说过,你要努力让我喜欢才行,现在…我确实挺喜欢。”

    她的指尖轻颤,薄唇努了努,好像想说了什么,水波似的喜色荡漾开来,这时,飘雪纷飞着。

    好半晌后,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那句“真要嫁给我?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殷惟郢别过脸不看他,冷哼一声道:

    “我是你鼎炉,不嫁给你,还能嫁给谁么?”

    话刚说完,向来拎不清的她想到,如今自己到底是嫁为人妇,还是嫁作道侣?虽然相近,却又是天壤之别,她希望是后者,可他在成仙之事上从来都不愿松口,这个时候,她莫名就悲从中来,后面的语气也弱了。

    雪下得比先前大了些。

    人妇不过是生儿育女,道侣却是要同道中人,殷惟郢心事思忖繁多,实在理不清晰。

    而陈易也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在一旁不知当了多久的小电灯泡的殷听雪左看看、右看看,见二人一时又无话可说,便心觉不好。

    于是,她从中调和着说道: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现在陈易是…喜欢惟郢姐的对吧?”

    少女很有小心思地对陈易直呼其名,而不是喊他夫君,以此营造出那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气氛。

    陈易扫了殷听雪一眼,而后点头道:

    “确实挺喜欢了,只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不过?”殷听雪问道。

    大殷没有去看陈易,只是悄悄竖起了耳朵。

    “只不过她太自我了些。”

    陈易如实地说着,而后道:

    “说实话,我也是个很自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殷听雪怎么不知道,若不是如此,陈易的我执就不会这么深了。

    而且惟郢姐也反抗不了陈易,只能像她一样不断地给他让步。

    殷惟郢垂着眉宇,面色微苦,许是氛围尚好,哪怕是无明在前,她也鼓起勇气问道:

    “我这样自我,你便不喜欢了,是么?”

    “哦?不是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本来做好被数落教训的打算,结果听到这话,反而愣了一愣。

    只见陈易柔拂着她的秀发,噙笑着说道:

    “其实说实在的,每当看到你吃瘪,我都想笑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面色复杂起来,有些恨得牙痒痒,但又不敢恨他,于是脸上泛白,她冷哼的一声哼回了肚子里。

    他喜欢她不止肉体,还有些别的地方,殷惟郢如今算是明白了,可问题在于,他既不喜欢她不安分,又喜欢她吃瘪的模样,两者互相矛盾,殷惟郢真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归根结底,这些凡夫俗子真是六根不净,思绪这么杂乱做什么?殷惟郢心里滋味难言,不安分、然后又因不安分而吃瘪,归根结底是她的本性,也就是说,其实他既讨厌她的本性,又喜欢她的本性么?

    良久后,看着下得越来越大的雪,她闷闷着忽然道:

    “不管你喜不喜欢,我都喜欢你怎么样?”

    陈易抬起眸看她,眼里流露出了意外之色。

    他沉吟半晌后道:“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长长眺望着湖面,吁了一口气,放松了一些。

    雪越来越大,水榭的青瓦被染上了一层白霜。

    鹅毛大雪顷刻而至,水面上满是涟漪波涛。

    她佯装不经意地提要求道:

    “若有朝一日,你很喜欢我的话,那我生辰时,给我送根簪子,哪怕木簪也成,修道之人眼里并无金银之别。”

    “我自有定夺。”陈易顿了顿,柔起嗓音道:“莫说是簪子,予你真元,予你天材地宝也未尝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他的话,殷惟郢便知他答应下来,琼鼻微不可察地翘了翘,其实这无明并没有那么不好说话,只是好面子罢了,自己假意放低些姿态,假意喜欢上他,他便鬼迷心窍,心防失守,殊不知一切都看在自己眼内,归根结底,拿捏住一个凡人的心,又有何难?

    到了后面,别说是让自己成仙了,便是使唤他做银耳羹,他不还是要屁颠屁颠地去做?

    话又说回来,那碗银耳羹滋味不错,真有些甜……

    心中虽然千回百转,只是面上,她仍然眼眸微垂,似画上人物,

    太华神女的姿容于涟漪中愈发出尘。

    仙姑动了春心,仙姑自己却不知道,只是就着茫茫大雪,回味着那一盅冰镇银耳羹。

    所以太上忘情,

    有,而不知有之……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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