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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景王府。

    安南王退兵之事,由府内供奉传急递送到景王手中,这位大虞京中颇有份量的王爷看过之后,并未像王妃想象那般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“王爷怎么这样愁眉不展?”王妃关切地开口道,“这安南王走了,不是好事么?

    林党垮台之后,定安党本应掌握了更多的朝中力量,只是碍于大敌当前,进了一步始终不敢再进两步。

    景王捧着这急递,踱步了一阵后,叹了口气道:“看似是好事,只是安南王仍在时,像是一柄剑悬在朝堂之上,那些安家人再如何擅权也不敢跨界,可这人一走,安家就没了顾忌,我们这边的人再如何公忠体国,也终究会沦落到退无可退的境地。”

    王妃听到之后,没有说什么凡事要往好处看的话,而是笑道:

    “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是过年之后的事了,新年要到了,与其担忧别人,不如先把自家的事操劳好,扫清门前雪。”

    王妃所说不无道理,景王转过头来,把急递稍微放了一放,看见正妻舒展温婉的眉头,他也是失笑了一下,这时王妃捧来一杯茶水,他双手接过,而后不经意间看到她多了一条皱纹。

    “你说我愁,你又在愁什么呢?”景王抬了抬手,轻触那皱纹道。

    “我哪有愁啊,我只是老了。”王妃回答。

    景王一下便不能言语了,心头五味杂陈,像是又哭又笑:

    “你这皱纹…又多了一条。”

    王妃温和地笑了,淡淡道:“我没有愁,王府里什么都不缺,膝下孩子们都过得锦衣玉食,这谁会愁,那就真是不知好歹。”

    景王点了点头,常言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,所以家里什么情况,他再清楚不过了,景王府虽不及襄王府豪奢,但终究是一字并肩王,光是宗人府拨下来的银两便足有九千两,这还只是小数,王府名下有多处田庄,还有些寄名给别人的商行,自襄王府垮台之后,景王府的家财一跃就成了京中之巨。

    景王府数十年来从来没有入不敷出的窘境,可别小瞧这个,京中近一半的贵府豪门年年都是赤字,还不是照样过活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景王府若没有这么多的钱财进项,断断是养不起一个定安党,更养不起那么多的高手供奉。

    屏风外传来些许脚步声。

    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景王换了副语气开口道。

    一袭火纹青衣旋即而入,殷惟郢头顶偃月冠,云靴掠地,缓步而来,那柄随身携带的桃木剑悬在腰间,金丝下垂着似云雾飘荡。

    看见是长女,景王语气柔和了些道:

    “惟郢,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殷惟郢微微抿唇,轻声道:

    “给你们请安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女冠双手拢起作揖,腰肢轻轻弯了下去。

    王妃见状,笑道:

    “你这些日子来,闭关的时间少了不少,还主动给我们请安,是不是又小有所成了?”

    殷惟郢闻言,不动声色地将嘴角勾起,清声道:

    “母妃,我这些日子遍寻各处道观,与一众道友坐而论道,心中多次隐有所悟,但始终不得要领,昨日忽然见天色冥冥、大日黯淡,终究是有所感悟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她佯装出几分得意。

    看着孩子这般表面请安,暗藏炫耀之意的模样,王妃噙笑起来,而一旁的景王也是眉头舒展。

    见这一幕,女冠心头缓缓舒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本来无论她修出什么,是否有所顿悟,只要不是破境之事,都不会这样过来请安。

    可是问题在于…

    她跌境了。

    被那无明采补得跌境了……

    如今境界大跌,自然要主动请安打消父母的疑虑,不然二人哪天心血来潮询问她的境界,她又该如何是好?

    难不成要如是说,你们女儿修道修成了鼎炉,还是景王府仇家的鼎炉……

    殷惟郢想想便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只是面上,女冠仍旧悠然自得,明眸善睐,神采奕奕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    殷惟郢回头一看,便见一个奴仆在请示过后入内,俨然是有事来报。

    景王直接道:“有什么事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禀报王爷,诗会的名册都草拟好了,王爷要不要看一看?”那奴仆出声道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要看一看,先给王妃看吧。”景王挥了挥手道。

    奴仆把名单递到了王妃手中。

    临近新年,文人墨客之间的交际可谓层出不穷,其中诗会酒会者最多,景王府不仅不能免俗,而且年年都在府上召开诗会,只是殷惟郢自修道之后,便不再出席了。

    如今见母妃端着名册细看,殷惟郢也无甚想法,她自然会做诗词,不过多为青词和偈颂,于诗会而言委实太玄了,所以诗会之事,她从来就不甚感冒。

    景王女见父母注意力都被那名册,心里暗道度过了一关,正欲抬手告辞。

    王妃看着这名册,想到了什么,看了看长女,又看了看景王,而后道:

    “话说回来,惟郢她的道侣…有苗头了吗?”

    殷惟郢打了个激灵,倏地止住了动作。

    景王稍作回想,喃喃道:

    “是有此事,是那位叫闵宁的千户,只是道侣之事不好掺和,所以本王也少有过问。”

    说着,王爷和王妃都转过了脸,两双眼睛几分好奇地盯着殷惟郢看。

    殷惟郢有苦难言,默念太上忘情法,平复心境,接着云淡风轻地抬眸一笑,稍拢袖子,清声道:

    “修仙之事贵在看缘,缘分未到,急也急不来。从前我也心急如焚,但如今也已看开,还是顺天而行为好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王妃大感意外,而景王也不由微微颔首,压住神色,心中骄傲并没有表露出去。

    如今他们的女儿养就出如此淡薄名利的性情,越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,任谁看到,都会心生惊叹,俨然便是天生道种。

    “唉,可惜是女儿,不然王府就是你的了。”景王叹了一声,而后又叹道:“还好是女儿,不然父王也舍不得你修仙。”

    王妃笑靥如花,指着景王道:“惟郢你瞧瞧,你父王就是这样患得患失,根本就不知福祸相依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王府上父母彼此调侃,殷惟郢看在眼内,也有所触动,而后想起了什么,从怀里轻轻摸出一瓶丹药。

    殷惟郢将这瓶丹药放到桌子上,轻声道:

    “这药有活血养颜之用,师傅给我的,母妃你用着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她作揖离去。

    殷惟郢离去之后,王妃按了按额上的皱纹,双手捧起丹药,转过头与景王对视一眼,夫妇二人都笑了。

    景王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失笑道:“常言说修仙之人要断绝红尘,她这模样…看来还是修行未到家。”

    “子女孝顺王爷还不乐意,哪有这样的道理?”王妃嗔怪道。

    景王目光柔和道:“我只是想…这丫头能得遂所愿,她自小便对仙人事迹感兴趣,被太华山收徒之后,更是心心念念着得道成仙。”

    王妃微微颔首,转过眼看向了名册,看了好一会后。

    见她久久不语,景王转过头问道:

    “这名册可有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王妃摇了摇头道:

    “这名册里并无纰漏,京中的中上人家都涵盖进去了,倒是有一个人似乎…不请有些不给人家面子。”

    景王疑惑道: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那近来…声名鹊起的陈千户。”王妃小心翼翼道,她自然知道此人与景王府有多少过节。

    景王的脸几乎是瞬间垮了下来,面色阴沉道:

    “此子?此子与我景王府势同水火,我屡次杀他不成,还要把他好声好气地请来家里?”

    “林党毕竟垮了,而他也受太后器重,想来其实跟王府没有根本冲突。”王妃劝诱地说道,“他以后定然官运亨通,与其就这样僵着,倒不如请到家中,哪怕不能一笑泯恩仇,也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
    景王仍是不满,陈易与王府的仇怨虽然过去已久,只是他折了王府多少羽翼,景王数都数不过来,堪称是眼中钉肉中刺。

    “这般一笑泯恩仇,本王岂是这般窝囊男子?”

    景王拂起袖子,别过脸不看王妃。

    “可是…”

    “可是什么可是?”景王语气不善。

    王妃压低起声音道:“我上次进宫里听娘娘说……惟郢她似乎跟那陈千户好像两情相悦……”

    砰!

    景王立刻拍案而起,狠声道: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我景王府与他何等仇怨,你说惟郢跟仇家两情相悦?若真是如此,本王立刻杀到东华门外,跟他拼命!”

    “可是王爷,人家起码是五品武夫,入了春秋名册的……”

    景王怒气冲冲道:“我打不过他,我不会一头往他刀口上撞死吗?!”

    说完之后,景王就喝下一口茶水,似是喝决心酒一般。

    殷惟郢跟陈易走得近之事,景王并非没有听过,只是那时事务繁杂,并没有多管,而且这种事按常理来想就极其不可能,所以他事后回想起之时,只觉是个谣言。

    而今王妃提起,景王不知怎么地就动了些怒气。

    接着他稍微冷静下来,微一琢磨,便兀然发现了种种疑点,而其中最大的疑点犹为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这分明就是…

    宫里刻意传出的谣言!

    “你刚才说,这话是从宫里听来的。”

    见王妃点了点头,景王悬起了些的心放了下来,责怪道:

    “你啊你…怎么那妖后的话都能信?惟郢虽然修道,不在乎世俗之见,择侣更不看出身,但说破天了都不会跟那种人两情相悦。”

    王妃轻声道:“我只是担心…”

    “又有什么可担心的?罢了罢了,就给他送上请帖,让他过来便是。本王亲自会一会他,自会让他见识见识何为大人有大量,当然他若敢损了惟郢的清名,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。”

    景王原本不愿请陈易来诗会,只是王妃这样一提,便觉得不能损了殷惟郢的清名,更何况如今彼此相安无事很久,请来诗会也并非不能接受。

    景王与景王妃在厅中旁若无人地交谈着。

    二人都丝毫没有注意到,

    躲在死角处偷听到这一切的殷惟郢,已经有些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黄昏日暮,陈易朝着家中小院而去。

    回来的路上,陈易脑海里回荡着秦青洛、祝莪,还有周依棠的姿容。

    他今日心绪惆怅,哪怕周依棠后来为他拔苗助长,一下步入金丹,陈易心中的惆怅也并未就此散去。

    暮霭西沉,夜色逐渐笼罩于京中,既不见月也不见星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,唯有家中隐有微光。

    陈易站在巷子里,看着那家中亮光,远远就立着,这小小的院子没有锦绣华裳,也没有雕梁画栋,只有平平凡凡地屋檐微翘,还有说不出名字的老树,以及每晚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殷听雪,不知不觉中,他在这偏安一隅的小院子里,已经生活了将近半年。

    秦青洛和祝莪离京了,闵宁也准备离京,而周依棠和殷听雪,也终究要回到寅剑山苍梧峰去,这座京城就好像一处驿站,昨日之时,还是同乡之人,明日到来,又是他乡之客。

    而陈易自己,也迟早是要离开,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晚一些罢了。

    陈易吐了一口气,抹了抹脸,笑着自语道:

    “还不急,还有好多天能过。”

    自语过后,陈易缓步踏入院子之中。

    一入门,便见周依棠早已回到家中,她坐在厅中,单手捧着茶碗轻抿,而殷听雪看见陈易进门,就放下了书,端着茶水就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陈易接过茶水,而后拉开椅子在周依棠身边坐下。

    沉吟片刻后,陈易开口道:

    “你走得太急,我有好些事还没问你。”

    周依棠没有看他道:

    “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为了平复心境,不愿让他看到她神伤的模样,她离去得突然,

    所以确实有该交代的事没有交代。

    陈易组织了一下措辞,接着侧眸看了眼殷听雪。

    小狐狸不明所以,抬手挠了挠发鬓。

    陈易转头又看回周依棠,轻声开口道: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,小狐狸把我杀一次?”

    这两天突然很有灵感。就试着顺着写一下,离京之前把一切都梳理清楚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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