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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清晨时分,陈易去和祝莪告别过后,便把闵宁和李文虎都叫醒了。

    老头子自安葬徒弟之后,去到营帐,倒头就睡了一整天,此时一早醒来,眼里没有多少悲伤哀恸,像是个没事人一样。

    闵宁则有一些疲惫,深深地看了陈易好几眼,心中五味杂陈,疑惑、鄙夷、恨铁不成钢皆有。

    一行人出示腰牌,直接沿路要离开军营,陈易一路上见许多人在收拾东西,准备拆走帐篷。

    他意识到,秦青洛真的要离开了。

    对于这怀上自己孩子的女人,二人不可谓没有深仇大恨,只是没来由地,陈易心里有许多不舍。

    昨夜的后半段,他与她谈起了很多事、很多人,大多时候,都是他在说,她在听,她很少有回应,但也还是有些回应,有些地方,其实他听出她有些好奇,只是碍于恩怨,终究没有问下去。

    陈易既不强逼她回应,也不过分温柔。

    毕竟是孩子她娘,他不由生起柔情,又克制在心。

    陈易也不知二人间的关系要如何来说,虽然他救过她一命,传授过她炼神还虚,还止住了她走火入魔,可笼统一想,终究是怨多恩少。

    一行人牵着马走在下山路上,陈易垂眸思索着东西。

    而这时,耳畔边兀然传来话音,

    “小子,再想昨天的比试?”李文虎兴致盎然地问道。

    陈易还没来得及回答,便听到他一句:

    “可惜啊,无论你学不学,都不传了。”

    陈易给整无语了。

    终于下到了山麓,闵宁说要去那村子里打听些近况,一行人不急着回去,也就进入到了村子里。

    闵宁是闵宁,她仍然记得那给她递水的妇人。

    她四处问了一会,便见到了那没了娘的孩子。

    这座村子今年丰收,家家户户多了余粮,人人帮一点,那孩子跟父亲,父子二人过得也还算好,只是家里终究是落魄。

    见到闵千户,孩子的眼睛微微亮起,接着又想到了娘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闵宁不知道怎么哄,只好站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小孩哭。

    这时是人家父亲走了过来,把孩子的手握住,在耳边教训了一顿之后,那小孩才终于收拾好了眼泪。

    “闵千户,我以后也能练武吗?”小孩有些哽咽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要的话就到京城去,那里有很多武馆,有很多师傅。”闵宁轻声回答,顿了一顿道:“到时候…练成一个大英雄,比我还厉害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些话后,闵宁不知该如何安慰,只好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子,放到了桌子上。

    孩子把那些银子攥到手心,好像以后就要靠这些银子,去到京城练武,他抬起头去看时,便见到闵千户的背影,逐渐消失在了阳光里。

    一个少侠,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留下了足迹。

    了却小心事后,闵宁便翻身上了陈易的马,坐在他后背。

    一行人就这样朝着京城去了。

    一走就走了两三个时辰,马蹄响彻在林间,走到宽阔而平缓的路上,驿马跑累了,三人不得不下马,牵着马鼻走,让它们稍微歇脚。

    路的中间生着杂草,两侧树木枝繁叶茂,若不是寒风吹拂,真的全然看不出眼下是冬日。

    陈易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。

    他停下了脚步,回过头看,便见一独臂的身影立在远处。

    陈易笑了一下,而后回头对闵宁道:

    “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,你带着李老先生回去。”

    说着,便把缰绳递给了闵宁。

    闵宁思索了一会,终究还是接过了缰绳,又信他一次。

    陈易回过身,朝后方的道路走去。

    不知走了多久,便见道路的一侧,周依棠独自屹立着,在这清寒的早晨,山间氤氲着雾气,陈易后背湿了些。

    陈易走近过去,柔声道:

    “谢了。”

    独臂女子瞥了一眼,没有跟他客气。

    她转过身,踏入到密林之中。

    陈易快步跟上,与她在树林掩映之间并肩而行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,他开口道:

    “其实我以为你这一会不会帮我。”

    “一句谶语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不止一句。”

    陈易意味深长地说着。

    周依棠既没有否定,也没有肯定。

    他们一路在林间走了许久,跨过小溪,越过树桩,陈易也不知道周依棠要走去哪,也没有多问,就只是默默跟着。

    走到了好一会后,来到一个山洞边上,她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周依棠问道:“你怅然吗?”

    “有一些,怎么了吗?”陈易疑惑不解。

    只见独臂女子微微抬起手,陈易两步走入山洞中,抬头看去,便见一具道士的躯体,像是坐化一般垂着头,已经死去多时。

    陈易错愕道:“那是…谁?”

    “蓬莱岛的人。”周依棠云淡风轻道:“按理来说,他该出现在路上,然后给你算一卦。”

    陈易意识到了什么,眯起了眼眸,而后道:

    “他想为仙佛度化我?”

    以他心中的惆怅,顺势而为地进行一场度化,这从来都是那些超脱红尘之人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事。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。

    陈易想到了什么,继续说道:“他没有成功,也就是说…你为我遮蔽了许多天机。”

    周依棠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但这个时候陈易再不主动点,再没点表示,就真是个傻子了。

    陈易两步踏前,温柔搂住了她,轻声道:

    “谢了…著雨。我…说实话,我想给你做些事,但又不知道做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周依棠波澜不惊道:

    “那你欠着。”

    陈易默然了。
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一定会还给自己这师尊,或许以后无论怎么样,二人的关系,都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了。

    好一会后,陈易隐约察觉周依棠的蹙眉,便松了开来,师尊从来不多话,而他早就学会从这些小动作里,体察周依棠的心境。

    离了山洞,陈易跟她又在路上走,一边走,一边随意聊着。

    不觉间已经接近山林边缘,拨开树叶,便见大片大片的旷野平原,这个时候,天边下起了雪。

    正值冬季,正是动不动就下雪的时候,飘渺天际上,远处传来兵马整备的声音。

    陈易遥遥眺望,便见浩浩荡荡而去的大军,像是一条细细黑线般掠过旷野。

    安南王,真的要走了。

    不知从此一别,何日时才能再相见,甚至不知还能不能再见。

    陈易没想到过,自己的心境竟会有些复杂。

    飞絮似的细雪缓缓落下,身旁的独臂女子道:

    “夫妻宫太阳化忌,婚姻有实无名。”

    陈易回过头,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,

    “那句谶语,怎么了吗?”

    祝莪所遇的道姑是由周依棠假扮,陈易给秦青洛布了一个小小的局,而这句谶语正是关键。

    周依棠继而道:

    “这个‘实’,不是你想的那般。”

    不是我想的那般…

    陈易起初不解,随之愕然。

    自己所想的“实”自然指的是孩子。

    可若是“实”不是自己想的那般,那又是什么?

    见徒弟困惑不解,师傅终究泄露了些天机道:

    “你记不记得,赵白于琉璃光中留下的那一缕业障?”

    陈易回过神来道:“自然记得。”

    业障有许多,有情,有怒、有怨……

    但周依棠此前没有说给他,

    “那是一缕情障。”

    语毕,她阖上了眼眸。

    陈易像是被定住般定了好一会,思绪纷繁,还没有理清时,自己就已经冲了出去,闯入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间。

    情障,世人因情所困,不得超脱成佛,顾名思义为“情障”,如果那一缕业障是情障的话,那么秦青洛对自己.他兀然记起,她走火入魔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朵白花。

    那就意味着,她对他….

    莫名其妙地,他忽然好想把她拦下来。

    或许凡夫俗子,从来就不喜欢分别。

    一粒身影,出现在天地之间,出现在安南王大军的视野里。

    安南王身着重甲,高头大马领在全军最前,有她坐镇,众将士并未因这一回的撤退而士气衰竭。

    不远处有斥候策马而来。

    “禀报王爷,前面有人站着,要去驱赶吗?”斥候问道。

    盯起那人影,安南王没有多言,而是策马上前,远远越过行伍,像成千上百次一般,手握劲弓,拉起弓弦,弯弓如满月。

    她远远地对准那人影。

    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立着,时而眺望北方,时而眺望南方,直至察觉…

    身后似有杀机。

    陈易回过头,再看了一眼那马背上弯弓搭箭高大女子,她一身戎装,身后金戈铁马,如有陷阵之势,远看上去仍是何等威武。

    陈易失了神,这样一个女子,竟是这一世里怀了自己骨肉的人。

    真是…造化弄人。

    哗!

    箭风呼啸而过。

    掠过陈易耳畔,穿碎了发梢。

    陈易回过神来,把那一箭抓入手心,那飞箭之上,别有银色的发簪。

    高大女子负弓扬鞭,马蹄震如雷霆,她英武的身姿径直掠过了陈易,不曾看上一眼,便朝远方而去。

    金戈铁马,踏着飞絮细雪,涉过急湍河流,伴随甲声阵阵,消失在天涯荒草间。

    男子掌心里,是那警告的一箭。

    两人还是仇家,也就没能说声“再见”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天地间,陈易看着那金戈铁马消逝,如孤影般站立了许久,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谶语,直到许多年后,他负剑入南疆时,再见到她,才真正明白了那话的意思,

    夫妻宫太阳化忌,婚姻有实无名……

    等二人来日南疆重逢,又是如何画面呢?

    ps:本来还想写半章的师尊毙杀道士的,但这样写,感觉情绪会断掉,所以就直接一笔带过了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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