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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下多一场雪,就近多一天年关,远看那原野,干干净净,田垄起伏,家家户户收足了粮,院落里挂起了腊肉,等着过个好年。

    两匹官马并道而行,缓缓走过这田地间的泥泞小路,石子细碎,路边野草丛生,远远就能看见一座村落,缕缕炊烟升起,稚童扯着树枝从村头打闹到村尾,你一剑我一剑,争着抢着当村口第一大侠。

    “倒是安逸。”闵宁见这一幕,轻声说着。

    陈易回过神来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这里很安逸,明明安南王的军营就在那边,这座村子却一切照旧。”

    闵宁给陈易指了指,只见远处山坡上,营帐林立,排列紧密有序,旌旗迎风招展,层叠于树林掩映之间,

    “我本以为会见沿路破败、断壁残垣,只是不曾想…他们竟秋毫无犯。”

    古往今来,在驻扎之地纵兵劫掠并不是罕见之事,付之一炬的房屋、来不及下葬的尸体,河道上飘过的残肢,还有房屋里的赤身女尸,以及大火后的灰烬,常言说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,却很少想到金戈铁马,贪也似虎,狠也似虎。

    如今眼前村落是一片鸡犬相闻、安老怀少的闲逸景象,倒是让闵宁有些惊愕。

    京城里大小街巷里,早就把安南王传得恶贯满盈,麾下大军更是一群祸乱人间的魑魅魍魉,所到之处寸草不生。

    因此如今闵宁看见这般景象,是真的意外。

    陈易倒并没那么稀奇,安南王再如何,都不是北方的夷狄,入关来便是劫掠得十室九空,秦青洛北上而来,本是为策应林晏的逼宫,入主京城,烧杀抢掠反而会损了她的颜面名望,而如今安后重归景仁宫,京城渐渐重整旗鼓,随时有出城奇袭的可能,而安南王则陆续撤军,这最需军纪严明的时候,就更不可能纵兵劫掠了。

    远眺天空,便见日暮黄昏,大地泛起连绵金黄,陈易思索了一会,转头跟闵宁道:

    “你在这里等着,我进军营一探。”

    秦青洛与祝莪都极有可能身处军营之中,他自然要去见上一见,可这安南王府麾下不乏武林高手,他如今武道四品,一人足以应对,大不了打不过就跑,只是眼下闵宁再怎样,也不过六七品之间,若随他一起进去,不免会出差错。

    闵宁皱眉想了会,也想明白利弊,并没有多纠缠。

    陈易把手轻轻按在她天灵感上。

    闵宁一怔,旋即便感受到一缕剑意跟一缕刀意汇入体内。

    陈易收回了手,如今入了四品,悟到了武意,自然也可以做到分出一缕意出来,只是这剑意刀意,远远不如周依棠的精纯罢了。

    “遇到什么危险,打不过就要跑,别傻愣愣地,明白不明白?”

    陈易想到了她的性子,嘱咐了一句。

    闵宁双手环胸,默不作答。

    她沉默没多久,便见陈易探出手要占她便宜,连忙躲开,不满道:

    “真打不过,我再跑。”

    能有这回答,陈易也勉强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翻身下马,运起轻功,朝着山林间的军营而去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主将营帐位于众军营深处,且隔着一连串的空营帐,离一众营帐颇有距离。

    校场里接连传来刀兵挥舞之声,如今哪怕不可能再对京城有所图谋,全军上下仍旧照常操练,治军之道就在于此,若一日有变,那便日日懈怠,人心浮动,唯有一切都一如既往,军心才能安定。

    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站在高处,扫了数眼校场之后,微垂蛇瞳,似在轻点人数。

    “秦连城去哪了?”

    安南王嗓音低沉地问道。

    一旁的下官也看了一圈,随后汇报道:“这几日来,副将带着亲兵出营侦察。”

    “军中自有斥候,何须他擅自出营。”话语间,安南王眸光略沉,“看来寡人不在的这几日,倒是军纪散漫。”

    军官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。

    “待他回来,杖三十,一众人等杖二十。”安南王话语简短,却又不容置疑。

    军官面带犹豫,低声道:

    “那毕竟是王爷您的外甥,更何况他是一片好心,若是因此遭罚,只怕族老们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回,那王爷连一句话都没有,只是斜睨了一眼。

    军官顷刻噤若寒蝉。

    待安南王转过身去,返回到主将营帐里时,那下官这才缓过神来,心里暗道那秦连城要倒霉了,如今北上京城,却近乎竹篮打水一场空,王爷暂时离开的那几日,营中便人心不稳,许是受了这影响,如今王爷比往常要沉默寡言,而且更不讲情面,不容质疑。

    揭开帘子,秦青洛没有急于卸甲,更没有卸去易容和幻术,她眸光低垂,越往营帐里走,她的脚步便越缓慢。

    连日驻扎,主将营帐内有屏风帘子做分隔,隔出了会客、书房、卧房、洗浴等等功用,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。

    秦青洛没揭开一张帘子,手都会慢上一分。

    待她探入到最深处时,隔着纱帘便见到那红衣女子,后者跪坐在地,双手交叠,头颅低垂,犹为虔敬地做着善祷,所祷告的对象是谁,秦青洛哪怕不听也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安南王府虽与神教联系颇深,可秦青洛对此却并没有多么感冒,一是神教毕竟是世人眼里的魔教,更是大虞朝野的眼中钉肉中刺,用可以,信不行,二是秦青洛本身便不敬神佛,初初承袭王位之时,便断去了先王对各道观佛寺的供养。

    如今,听着那日复一日的祷告,秦青洛眸光黯淡,隐隐的抽搐自脊背处袭来。

    她默默攥紧了拳。

    待祝莪祷告完了,秦青洛终于掀开了帘帐,低低唤了声:

    “祝姨。”

    祝莪抬起眸去,原来本就妩媚的眸子,经过那事之后,竟更明眸善睐。

    红衣女子看着秦青洛缓缓走来,见她满脸疲态,不住起身唤了句,

    “王爷,你累了……”

    秦青洛平声精气道:“这几日不在,倒是懈怠了这边事务,人心浮动,涣散了些,想必南疆王府那边也热闹,那些老不死地趁此蹦跶,也待班师后收拾一番,年关来时,若是顺利,便又是焕然一新。”

    她把王府那里称为南疆,而并非确切的地名,祝莪知道,那是因这女子王爷从不把那里当家,只视为半个龙兴之地。

    红衣女子微微颔首,轻轻要去碰秦青洛紧锁的眉头。

    秦青洛下意识停住等候,心念似电掠过,便后退半步,刚抬起脚,却又强止住了,短短一瞬,心念几经变化,红衣女子终究抚上了她眉,温柔揉松。

    “王爷,对不起…”祝莪小声道。

    “…没事。”秦青洛回道,停顿了一下,便问道:“伱可还有恙?”

    祝莪摇了摇头,笑着道:

    “怎会有恙呢?那事…我笑都来不及。”

    那笑刺痛了秦青洛。

    这王妃却似回想起了那日,便全然沉浸在心绪里,眉宇微翘,活像深宫里幸得宠幸的妃子。

    魔教圣女按了按自己的小腹,满脸痴笑地自言自语道:

    “王爷,你说这里…会不会怀上他的孩子呢?”

    秦青洛沉默了,她知道,这出身神教的女子,自在娘胎出来起,便笃信明尊,十二岁后便被立为圣女,整整三年都深处教内,终日与经义作伴,与明尊出世的预言作伴。

    秦青洛朝她微微伸出手,伸到一半,却停住了,悬在半空中,还未卸甲的女子王爷沙哑道:

    “一回而已,不会有的。”

    祝莪反倒抓住她抽回的手,语调狂热道:

    “如果真的有了呢?”

    她把那人当作明尊,而身为圣女,她终归要为整个神教诞下明尊之子。

    秦青洛面色一滞,脊椎间蔓延起阵阵寒意。

    她沉默了好半晌后道:

    “…入秦家族谱。”

    至亲嗓音艰难,祝莪面上的狂热停滞了下。

    因为要外出一趟,所以来完了。一回来就立刻把加更写来了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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